吴员外和李员外挺要好，都是富贵人家，两家相隔三十多里，却断不了地在一块儿喝酒拉呱。

有一回，李员外说：“大哥！咱两家这么好，咱做门亲吧？”

吴员外说：“做亲好是好，咱怎么个做法呢？”

李员外说：“我看着俺嫂子怀胎有孕了，你弟妹也有孕在身。咱先定下：若都是男孩，让他们拜把兄弟；要都是女孩，拜干姊妹；要一家男一家女，就做儿女亲家。”

吴员外一听挺高兴，说：“行啊，就这么办。”

回去都给各人的女人商量一下，也都愿意，这事就这么定了。

两三个月以后，吴员外家添了一对女孩，大的起名兰英，小的起名秀英，派人向李员外报喜。过了半月，李员外家生了两个男孩，大的叫文珠，小的叫文玉，也向吴员外家报了喜。这样，两家就是亲家了。

一晃几年过去，李员外的妻子不幸得病死了。那时候兴发送①，李员外卖了十来亩地把妻子发送了，日子还不错。想不到又过了一年多，李员外也死了哩！他这一死可毁了，发丧卖了几十亩地，这倒不要紧，可惜李文珠、李文玉兄弟俩太小，没人照管，就像那没根的蓬棵，日子不会过，地也种不好了；更倒霉的是，又过了几年，一把天火把家烧了个净，从此穷了。兄弟俩长到十七八岁，书念得还不错。老大文雅，喜欢诗词文章；老二下了学就习武，练了一身好武艺，拉开个架式，十个八个人围不到跟前。

这一年京城里开考。兄弟俩想去赶考，可是没有钱啊。李文玉说：“哥哥，咱爹妈都没了，赶考去没有钱怎么办呢？”

李文珠说：“跟咱丈人家借钱去，他那里富。”

弟弟又问：“我去还是你去呢？”

哥哥说：“我去吧。你这个人脾气太傲，人家若不愿借给，怕你惹出事儿来。”

“行啊，咱定个日期，得几天回来呢？”

“三十里地，不过三天，准能回来。”

“三天若回不来，我就找你去。”

“行啊。”

第二天，李文珠来到吴员外家，天快落太阳了。贵客临门，先请到客房里敬上茶。吴员外问：“贤婿你来有事吗？”

李文珠说：“没什么大事，北京快开考了，俺兄弟俩想借个银子赶考去。”

吴员外一听借银子，心里不大高兴，他想：你兄弟俩混得这么穷，借了银子你还得起吗？还不是羊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。心里是这么想，嘴里却说：“行啊！”

让家人摆上酒菜，喝着酒的工夫，吴员外说：“我这里银子不多了，你等着，我到济南府起银子去。”说着就去了。

吴员外从屋里出来，对手下人吴用说：“你牵出马来送送我。”

吴用牵着马，把吴员外送到庄外，问他：“员外你多咱回来呢？”

吴员外说：“你大姑爷来借银子赶考去，借了能还咱吗？我出去就不回来了。他走了你送了信去我再回来。”

吴用说：“把大姑爷交给我吧!”

“交给你做什么？”

“到天黑的时候，我把大姑爷领到后边学屋里，就说那里清净，叫他读书。夜深人静的时候，我装着给他送水，进去一刀把他宰了，填到后花园的枯井里，叫他人不知鬼不觉。”

“杀生害命的事不是咱干的！”

“员外！留着这个穷鬼，大小姐早晚要跟着他受罪。这事算我的，你上济南府装不知道就是。”

吴员外没吭声，自己骑着马走了。

李文珠用完了酒饭，吴用说：“大姑爷！老爷走的时候说唻，叫你到后边学屋里读书，那里清净。”说罢就把李文珠领到学屋去了。

吴用还没干过杀人的事，一想就害怕，他就找吴来去了。吴来也是吴员外的人。

吴用说：“吴来，你给我帮个忙。”

“帮啥忙？”

“大姑爷来借银子，咱老爷进城取银子去了。什么取银子，跑出去躲了，叫咱把大姑爷交待了才回来哩。我一个人害怕，今晚你还得帮着我杀大姑爷呢！”

吴来比老鼠还胆小，一听说杀人害怕了：“不行！我不敢！我可不敢！”吴来就跑，吴用就撵。

这时候吴兰英、吴秀英正在自己的绣楼上用功哩。姐姐兰英读诗习画，妹妹秀英正在练武。小丫环桂花下楼尿尿去，刚蹲下吴用就撵着吴来过来了。他们也没看见有人，随撵随说：“你别跑！我杀大姑爷，叫你陪我壮个胆！”

桂花一听吓得尿了一裤，提着裤子跑上楼去，结结巴巴地说：“小姐，了……了……了不得啦！”

兰英说：“怎么了不得啦？”

“大姑爷来借钱，吴用叫吴来帮他杀了大姑爷，这可了不得啦！”

“是真的？”

“一点儿不假！我解手去唻，正碰上吴用撵吴来，吴来没看见我，绊了个倒儿。”

吴兰英一听，就急忙到妹妹屋里商量对策去了。不大会儿，丫环桂花和秀英、兰英悄悄下楼来，躲到学屋后头等着。

半夜时分，远处传来脚步声，是吴用提着一壶水来了。他没撵上吴来，自己来的，走到学屋门口就喊：“大姑爷，开门！开门！”

“三更半夜有什么事？”李文珠就合上书本，把门开了。

吴用一下子闯进来，恶狠狠地说：“我今天要你的命！”

“住手！”吴秀英大喝一声。吴用吓得“当啷”一声把刀掉在地上了。

吴秀英一个箭步蹿上去，说：“吴用，你来杀人？！”

“我来给大姑爷送水哩。”

“给我刀！”

吴用拾起刀，递给吴秀英，哆哆嗦嗦地说：“是老爷叫小人干的！”

“叫你胡说八道！”吴秀英一刀把吴用脑袋砍下来了，然后对吴兰英说：“姐姐，你和大姑爷说个话，我回去拿银子去。”

吴秀英回到绣楼，从自己书房里和姐姐的书房里共打扫了五十多两银子，回来交给李文珠：“大姑爷你先花着，有年纪的起回银子来，再给你送去。”

几个人把吴用拉到后花园，掀到枯井里，就打发大姑爷走。三更半夜不敢开大门，怎么出去呢？

吴秀英对李文珠说：“这里有根板凳。院墙也不算高，把板凳挂墙上，俺托你一下，你抓着板凳上去，再把板凳挂到外头，你拽着板凳下去，再跳也不高了。你务必把银子拿好哇！”

李文珠把银子掖到腰里，胆战心惊地跳过了墙头，跳下院墙去，就顺着小路跑。

跑出五六里地迷路了，恰好碰上个老头。这老头没儿没女，夜里做梦得了个义子，高兴得了不得，醒来再也睡不着了，干脆起床到外边溜达。李文珠向他问路，老头一看这个学生十七八岁，长得挺好，就说：“这里光小道，不好走，你到我家歇歇，明了天再走吧。”

李文珠跟老头到了家里。老头想起夜里做的梦，再看看李文珠，越看越喜欢，就先茶后酒把他招待了一番。李文珠过意不去，想拿银子酬谢他，往腰里一掏，银子没有了。那银子刚跳下墙就溜了，他当时不知道。

老头一看这学生丢了银子，急得想哭，就说：“我家里也没孩子，你家里也没老的，在这里多住两天吧。”李文珠就真在他家里住起来了。

再说兄弟李文玉，在家等了三天，不见哥哥回来，就到吴员外家找哥哥去。一进吴家大门，看见吴来，就问：“你家大姑爷来了吗？”

“没价，不知道。”

“什么不知道，胡说！”一个扫堂腿，把吴来撂倒，拽起一条腿，踩住另一条腿，一使劲，成了俩吴来了。李文玉又问了好几个人，都说不知道，都叫他杀了。

就在李文玉到吴员外家找哥哥的时候，吴兰英、吴秀英和丫环桂花，一人骑一匹马，找李文珠和李文玉去了。她们和李文玉曾在半路上相遇，可谁也不认识谁。到了婆家，见家中一个人也没有，姊妹俩一商量，就对丫环说：“桂花，你跟了俺这些年，这回不能不分开了。俺姊妹俩也不回去了，你回家为民，找个主儿安身吧。”说罢给了她一些银子，把马也送给她，打发她走了。然后姊妹俩女扮男装，吴兰英顶李文珠的名，吴秀英顶李文玉的名，两个人进京赶考去了。

李文玉到了丈人家没找到哥哥，反而杀了人，当夜又返回家。到了家里也没见哥哥回来，觉着没有出路，把心一横，就拿着刀上了二虎山。这二虎山地势险要，易守难攻，他凭着自己武艺高强，招了一伙人占山为王了。

二虎山下有一条通京城的大路，李文玉派手下人把着路口，谁把山下走谁就拿钱。李文玉不准他们伤人害命，也不能把行路人的财物全要了，得给人家出路。

再说李文珠，在老头家住了一阵子，就当了人家的义子了，人家供他上学，又给他钱赶考去。这天李文珠从二虎山下路过，遭到抢劫，一伙人拦住他，叫他留下银子。

李文珠说：“你们是什么人？大白天敢劫道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