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真求妻

北京有个小孩姓黄，他的老人都称黄员外，是个上泰山烧香的香头。去烧香时，有钱的就拿钱，没钱他听着①。那时候都说烧香是行好，其实不是去行好，就是去烧香，行好行不起。干么叫“行好”？行好拿出去的么？实际就是去烧香。

黄员外当了四十年的香头，以后老了不能去了，就说：“我实在不能去了，明年烧香打发俺孩子去。”这个小孩叫黄真，那年才十五岁。

转过年小孩去了，住在济南班家店，班家店从唐朝就有，一直流传到清朝。他住班家店的第二天上泰山，到了窝以后就累了，在那里围着泰山逛逛，玩了很多天，就有些人想走，小孩也催着走，他在那里呆不惯。

山西岳家也上泰山烧香去，也住在山上。在泰山上住，不能很次序了，就是个大官去了也就包个里间屋。过去泰山上房子不多，这个岳家包了个东里间，黄真他这伙包了个西里间。

人家都出去啦，黄真就是不起床。十五六的，算是个小孩，早上他不起，人家就不管他，都出去玩去了。等他起来洗脸的时候，就没人了；东里间光剩下岳家的一个闺女。

黄真洗了脸，哪里也找不着块手巾，他甩了甩，上身上擦了擦，就想算了。这时，东里间拽出一块包碎银子的手巾来，他拿起来擦了擦，也没还人家，就放起来了。他知道里头是个闺女，心里话：你拽给我这块手巾，还包着碎银子，是有意思啊。

好像人家爱上他似的，实际上人家没那个意思：你找不着手巾，光个手巾拽不出去，必须包上点沉东西，包上碎银子拽出去叫你擦擦算完。

可是黄真就寻思人家闺女爱上他了。打那以后呢，他也不出窝，成天在那里蹲着，先头他催着他街坊家走，现在街坊家催他，他也不走了。可人家岳家一说走呢，他也跟着走，跟着人家那个车子下了山。下山后，人家坐上轿车子，一直回了山西，他就在这轿车子后头撵，看着他撵得怪可怜的，那个闺女就弹了弹轿车子上的玻璃窗说：“你坐在这后尾上吧，你光撵，不跑煞吗？到了休息的地方，我一拍你就下去，出去庄你再坐上，要不你撵不上。”

他跟着到了山西，人家一进岳府——山西岳府，那是岳飞的后人啊，全国有名的八大府，谁不知道山西的岳府啊——黄真也要跟着进去，门上的家人见了，就使棍子揍，说：“你干什么上这里来？！”

他说：“我要进去。”

“这里头不许你进！”

没办法，就住到店里了。开店的是王妈妈，没儿没女。他到店里住下就病了，这是一种相思病，心里话：我撵了这么一阵子，人家不叫进门，这玩意儿除了死，别的没办法了。

这个王妈妈办法很多，而且挺喜欢他，就认成干儿了，说：“孩子只要你能好了，什么事我都能给你应承。”

黄真说：“我是为了岳家的姑娘来的，我是北京姓黄的，北京的大户。”

“哦，你是为她来的，你跟我说了，咱就办到了。”

“母亲你能办到了？”

“我能办到了。”这个王妈妈是专门当媒婆的，哪里都能进去了。她说：“你只要好了，我准能给你办到了，保准叫你俩到成堆。”

她说了以后，这个小孩就好了，就问他干妈：“妈！这么着你能叫俺俩见面吗？”

她说：“可易了。今天我就领着你去，把你鞋上钉个大铃铛，给你梳梳头，打扮成女的，你就叫我姥娘，就算我的外甥闺女。我就带着去，跟岳家那闺女一堆上楼上玩去，你不就到成堆了么。”

用了这么一计，打扮了打扮就去了，说：“岳员外在哪里？”

“在上房哪。”

一听是王妈妈来了，岳员外赶忙让到上房，就问：“这是谁啊？”

“俺的外甥闺女啊。”

员外说：“你的外甥闺女在这里能玩得住吗？叫她上楼跟姑娘一堆玩去吧！”正好达到了他的心意。

到了楼上，玩了很长时间，岳家的小姐也认得他，说：“你怎么来这手呢？”

“我不来这手，怎么能见你呢？”

“你来这手，咱们能成亲吗？你得回去托个明媒啊。虽然咱俩相爱，但是父母所命，个人不行啊。”岳小姐说了黄真一顿，他也缓不过架来。又说：“你别在这里，你家去想办法托人说媒。”

咱再说这个岳员外和王妈妈在屋里拉的是嘛呢？岳员外想要雇个花童，说：“王妈妈你给我找个管理花的花童，一年多少钱，他要能给我管好这个花园的话，以后我还多拿钱。”

这个王妈妈就说：“俺有个外甥，起小就懂花，管花的好手。”实际上她说的还是姓黄的这个小孩。这么她应了让她外甥来给岳员外当花童，说完以后就叫着她那“外甥闺女”走了。

这个小孩回去更犯了愁肠了，跟王妈妈说：“见面是见了，她嗔我来这手不能成婚，叫我家走，求老的托媒人。”

“这是正当的，你就该回家托媒人啊。”

“我一天也离不开啊。”

“你要离不开，也正巧，岳家要雇个花童，你上她花园里当花童去，姑娘经常逛花园，你经常见面就行啦。”

他说：“也好，我就干这个花童去吧。”

他去了管理得还真好，岳老爷也很喜爱他。岳家这姑娘逛花园一看：“你怎么又上这里当奴才呢？你寻思寻思，岳家的千金能跟你这个奴才结婚吗？你这不是胡闹吗？！”又数量了他一顿。

他心里话：应了人家了，得干下这一段来。

实际上他家里三枝子守着这一棵苗，这一迷失了，满家子人急得不得了，派下人到处里寻找，是音信全无啊。

这么着，这小孩就在岳家守着，正赶上傲来国进了一种东西，它瞧不起咱中国，认为咱中国没人认得。傲来国进的什么呢？一种和簸箩油子②似的死物，和座小山似的，拉着就来了，朝廷里很多人不认得，就给杀了。

岳老爷看了图形以后，也是愁得没法，回家就把那些亲属，侄男侄女的，叫到跟前，说：“咱们见见面，也就团圆这一回，再上朝就回不来了。”

可他闺女上那花童屋里去玩的时候，看见墙上挂着些画，就有这东西。这闺女就说：“父亲！你不必愁虑，咱那花童屋里，就画着一套，跟你这画一样，他准认得这玩意儿叫么。”

“那赶快把他请来。”

姑娘到了后花园说：“今天该你出头之日了，正好现在老爷用你，傲来国进来一种东西，叫你认认去。”

“我不认得。”

“你不认得？你墙上画的那个就是。”

他一看，说：“这是簸箩油子。”

“啊，俺老爷正为这个事儿愁着哩，你快去认这个宝贝。”

“这有啥认头？我说给你就行了。”

“你不去还有出头之日吗？！”

这么就叫他出去见了岳老爷。岳老爷说：“你认得这玩意儿？”

他说：“这叫铁牛，就是咱中国的簸箩油子。这玩意儿看着是死物，三年不动，它是背阴的，上面有锈，黑乎乎的，在朝阳坡的发白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
“我家里有万寿园，是祖传的。”

“啊！这玩意儿有什么应验呢？”

“你去了弄上五斤牛肉，它要是这玩意儿，你把肉拽到那里，一见腥，它就伸上头去吃。”

岳老爷说：“好吧！那么我就信你这一套。”结果到那里一试，就是个簸箩油子，先出犄角后出头，不过就是头大。

岳员外回去就问：“你为什么上这里来？是哪里人？”

黄真说：“北京人，姓黄。”

“为什么上这里来？”

他就说：“我从泰山上见了岳小姐，就一堆跟着上这里来了。”

一说明这个意思，岳员外也就许可他俩的婚事了。结婚后到了北京，皇上封他个“认宝状元”，他不知道是做官，先溜回家探家去了。到家里一看，瞎眼的瞎眼，哭的哭，叫的叫，全家人正在那里求告着。

他就说：“你们还求告么？我这不家来了吗？”

“你怎么家来的？”

“我当了‘认宝状元’啦。”

① 听着：垫付钱财。

② 簸箩油子：蜗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