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庄离着泰山十八里地，庄里有家姓宋的，主人家叫宋宝铭，他儿子叫宋振清，他孙子叫宋小，在学屋里念书。

正赶上那几年遭荒旱、不收成，宋宝铭又得了病，病了半个多月。他夫人也病啦，老两口躺在上房里，睡的对面床。他儿子宋振清请先生搬大夫给俩老的治病，治来治去不见好，治到十来个月上，病越来越重。

这一天早晨太阳冒红的时候，宋宝铭就病故啦。街坊邻居、自家人都去喽，忙活着给他穿上送老的衣裳，停放起来；再说他那个女的呢？知道他不行了很犯恼，一口痰噎住，到了晚半晌太阳还一竿子高的时候也过去啦。

街坊邻居的就乱谈：“你看看，人家还是两口子吧！她男的早上太阳才冒红过去的，他女的不等太阳落窗也跟着走啦。”转过身来冲他儿子说：“宋振清啊！赶紧给你舅舅磕头去。”

他儿子请来母亲娘家人一商量，老两口子已然过去了，正赶上这号年月，舅舅说：“别讲究啦。”这就看了两副棺木，把他俩入了殓；入殓三天看个日子就出了殡，鼓手、大杠挺场面，坟修得也不孬。

丧事办完了，宋振清小两口盘算着过日子。俩老的病了小年数，拉的饥荒不少，来到年根底下债主上门来要账。宋振清托人出文书卖地，卖了十二三亩地，还了人家的账，还上了吃的药钱。转过年来，宋振清的媳妇李夫人对她男人说：“眼下咱卖了不少地，日子紧点儿不要紧，钱是人挣的，咱再挣啊。我也下点力，你也劳动好着点。”两口子说得挺好，春天耕过地，苗子挺旺，雨下得挺当时，看来今年年成不错。

唉！赶到挖出苗子来，别提啦！宋振清也病了，把他媳妇吓毁啦：“公公、婆婆全都过去，当家人可千万不能有个好歹！”这就赶紧请先生给他治，治了三个来月，这一天傍晌午也病故啦。

街坊邻居听见信儿都偎过来，有年纪的就说：“咱依不得爱好啊，眼下你这个孩子才十六岁还小点，你得拉巴着孩子往前过，丧事就简单着办吧，弄两件子衣裳，把孩子他爹和俩老的埋成堆，修个坟就可以啦。”李夫人就依了街坊的主意。

说话又来到年根底下，要账的逼上门，李夫人又要卖地，街坊就说：“你还有六七亩地，卖了也还不上账，不如卖了宅子还上账，剩下点儿钱，在庄外你那块地里盖上两间屋。”

“好吧。”李夫人又依着街坊的主意，请了中人①卖了宅子还上账，真格的在庄外头她那块地里盖了三间北屋、一间饭屋、一个栏圈。她这屋离庄不到一里地，屋后头有个泉子，叫细水泉，这个地点叫龙角沟。

娘儿俩安下家，李夫人就说：“小啊！书咱是念不起啦，你就帮着我拾把柴，我弄盘磨子做豆腐，咱三天卖一包豆腐混口饭吃吧。”

宋小就说：“妈！山上柴挺好打，我上泰安城卖担柴行吧？”

“你行吗？”

“行啊！我让俺大爷家柱子哥带着我，一回生两回熟嘛。”

就这么着，他家里三天卖一包豆腐、卖一担柴顾生活。

这回咱不拉他了，再拉谁呢？拉这个济南府东司衙门的周大人。周大人老家是泰安城的，家里有位小姐，人才好，手巧，心眼还好。西司衙门孙大人家有个少爷，想和周大人的小姐做亲。

周大人说：“这个事好说，容我回去和夫人商量商量。”

隔了三天，周大人吩咐家人备上一乘轿子回了泰安，他家在泰安城里，东西大街坐北朝南。周大人的轿子进了西门快到府门口的时候，正赶上周小姐周赛花来到府门上散心。

周赛花站到台阶上朝东一看，从东边来了个卖绒线的叫刘小。刘小一晃振铃，说：“姑娘，我带来的好粉、好胭脂、好绒线，你留下点吧！”

周小姐绣楼上胭脂水粉有的是，顺口说了句：“你姑娘老了，我不用这个。”转身就走，她可没看见他爹回来呢。

再说周大人哪，来到府门前落下轿，正巧听见周小姐说“你姑娘老啦，我不用这个”。嗯？周大人听着扎耳朵，越寻思越不是滋味。

进了府到了待客厅，家人一看大人回来啦，赶紧沏茶上菜，酒席伺候。夫人知道老爷回来，急忙来到待客厅，说：“老爷回来啦？”

“回来啦！”

“老爷回来有事么？”

“有事没事的不兴回来么？”

嗯？夫人听着不是个话茬，往下没敢吱声。“老爷！回来累得慌了，我给你满个酒吧。”

周大人接过酒来，脸上似笑不笑的，喝了几盅不喝了，多少吃了点饭，吩咐家人撤下去。

家人端上茶水，周大人说：“把书童小春叫来。”

小春来到待客厅，说：“大人！你叫我有事吗？”

周大人说：“明天早上你去通泰安城的大道上，给我领回个年轻的、十六岁以上、二十岁以下、脸上没麻子、头上没疤瘌、一把好头发、一副好身架、不要歪嘴的、不要斜眼的、不要罗锅、也不要拐子，要个好胳膊好腿的好小伙。办成后老爷有赏。”

小春听说办成后有赏挺欢喜，回到住处睡不踏实，光怕耽误了。到了后半夜，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，就爬起来穿上衣裳，来到泰安城东门的大道上。等了一霎，听见过来一伙儿说话的，小春就问：“干么的？”

“上泰安城的。”

走近了一看，是伙十四五的半大孩子，小春一看年纪不行，也没再搭话。

又等了一霎，又过来一伙，小春说：“干么的？”

“上泰安城有事啊。”这一伙走过来，“你在这里干么？”

“我……我不干么，问问不行吗？”来到近处一看，有妇女，有男爷们儿，就是没有年轻小伙子。

过去这两伙人也就傍明天啦，走过来个挑担子的。来到跟前，小春喊了声：“站住！”

“做么？”

“我给你说句话。”说着话，小春上前一把拉住担子。这是谁呀？宋小，上泰安城卖柴去。

宋小放下柴担，小春就问他：“你姓么？”

“我姓宋。”

“哪里的？”

“龙庄的宋小啊。”

“你干么去？”

“你没看见么？我卖柴去。”

“你今年多大？”

“你问我多大干么，别耽误我走道。”

“哎！哎！别慌着走，我问问你今年多大？”

“我呀？今年十六过去了，刚十七。”

“十七岁正好。我再仔细看看，嗯，脸上没麻子，头上漆黑的头发，看身架也不错。你再走走我看看。”

“你叫我走走干么？”

“我叫你走你就走，你再伸伸胳膊。”小春一看，走得不错，也没残坏，“啊！就是你吧！”

“就是我啥啊？”

小春说：“周大人叫我找的就是你。”

宋小一听害了怕：“我没犯法，大人找我干么？你看看俺的命不济吧，死了爷爷奶奶没了爹，娘儿俩打柴做豆腐顾生活，没寻思又碰上这么档子事，没办法走就走吧。”

宋小跟着小春来到周大人府上，太阳就冒红以后啦。周大人听了小春的禀报，说：“把他带进来。”

宋小听见大人传他，心里跟揣着个小兔子似的，低着头走进待客厅，站到一边不敢吱声。

周大人仔巴细地瞅了瞅，就问：“你家住哪里？姓啥？”

“我家住龙庄，叫宋小。”

“宋小？你没个大名吗？”

“俺念书的时候，老师给俺起个名叫宋彩扬。”

“哦！宋彩扬，这个名不孬，你有媳妇吗？”

“大人，俺是个穷人，靠卖柴为生，哪来的媳妇呢？”

“这么着我给你找个家下。小春哪？”

“什么事？大人？”

“你去叫着小姐，跟这个人一堆回家过日子去吧。”

小春这才明白，闹了半天是这么一套，也不敢言语，到了后面见了夫人说：“太太你知道吗？老爷叫我领来个小伙子，让小姐跟着他走呢。”

夫人一听就打哏了，又问了一遍：“真事吗？”

“真事！”

“我上绣楼去。”

夫人急忙来到绣楼上，周赛花洗